2018年8月29日 星期三

小說集:刺殺騎士團長



今年從老婆手上接來的生日禮物,就是上面這兩本份量十足的村上春樹新著,刺殺騎士團長。她知道我從年初起就猶豫是否要看這本書,就用行動替我決定了。會猶豫的原因是,這些年村上春樹幾部小說都是無庸置疑的好看,但風格卻越趨定型,少了新意。若只因新書出版就得看,反而對不起作者。

故事架構


事實上,刺殺騎士團長的確好看,但是故事架構,使用元素,描寫技巧,對比以往的確相差無幾。

小說開始,不可忽略的,登場主角都會突然「熄火」,甚至陷入「自我喪失」的狀態。原因往往不可考或無法言說,就像樂器演奏時,琴玆突然啪的一聲,斷裂成兩截般將主角硬生生得推入生活的邊緣。

其實,這些外表看似正常的主角,內心大多都已經荒無空虛到很嚴重的程度,探究原因可能是從小喪失親愛之人、或是孤獨的獨生子女、為了保護自己,已經習慣在自我四週建立起高聳的牆,將心封閉進緊密的果殼,看似正常,但卻無法與人進行深度情感交流。直到某個時間點,就會有位能看穿真相的伴侶,將他(她)從這封閉中拉出。

面對突如其來的轉變,主角為了得到心理上的變化,也就是「療癒」,都會因此踏上旅程。並且將「異界」設定為旅行的目的地。「異界」的呈現方式有異,但大多會引至更大的系統性的問題。例如,戰爭、泡沫經濟等牽涉龐大知識體系的主題。

刺殺騎士團長書中,系統性的介質是「日本畫」。在村上春樹眼中,明治維新時日本畫面臨外部壓力(西方繪畫)和內部壓力(傳統技藝)的衝突,他很好奇當時日本人是如何將其融合,並且試著以東西比較方式,闡揚他對日本畫的想法。

常用元素


村上春樹小說中總有些固定"符號"。例如顏色、井、地下洞窟、和類似圖書館般純淨的場所,這次也不例外,顏色有第二主角色兔的雪白頭髮,井的描寫更直接,洞窟部分更擴大成荒涼黑暗中遊蕩。而每次故事中都會有處與世隔絕的山頭(谷)小屋,讓主角進行Long Stay的小屋,這次則出現在小田原週邊山頭。

出場人物方面,主角的特色多半是「虛無的容器」,也由此,探討善、惡、隱喻、理念、人到底自不自由,等等哲學性主題特別方便。近年來,劇情中屢屢會出現,擁有強烈第六感美少女,以及不甘於平淡生活的情婦、善於掌握世間運作規則且有效率生活的第二男主角,也是一個不少。感覺就好像復仇者聯盟第三集,所有的元素和角色都都上場了。

描寫技巧


村上春樹對靜物的勾勒,例如桌子在這、窗在這、畫架在這、光要怎麼進來,還有人物特寫,細微的穿搭、表情流動都好像就在眼前。不時還有大段大段動人心弦的篇章,詳實的將外部風景和內心流動的情感融合為一,像是畫片般流動,或是靜水,讓我有時間流動速度改變的錯覺。其中描寫草原喪禮、洞窟探險、森林樹海這幾段落,更讓我拿出紙筆抄寫,一看再看。



寫到這,好像都在抱怨新作缺少新創性,事實不然。就是因為太過熟悉他的風格,這次終於有餘裕在他精巧又荒誕的故事架構下,抽出身,開始思考劇情外,作者究竟想藉此表達什麼意念。

以往,我都是抱著看奇幻小說的心情看村上春樹的小說,最近終於開始嘗試碰觸他作品中,幾乎哲學的命題,也就是本書的兩大主題,理型與隱喻。

隱喻 metaphore


隱喻這個詞,不斷出現在書中,但什麼是隱喻呢?隱喻,就是用較具體的自然界事項,描述抽像難理解的概念。以熟知的圖片或可見、有形的事物,幫助我們確認目的,掌握事物的特色,且不能進行比較或判斷好壞的標準,讓我們清楚認識複雜的事物。

隱喻的例子有,學校是花園、教師是園丁、幼兒是花草。還有各種名稱的背後也是隱喻,如電腦桌面、資訊高速公路等。

隱喻僅存在於我們的抽象思維之中,人類是譬喻性動物,我們概念系統的大部分是由隱喻系統建構的,而這些隱喻系統都在我們有意識的知覺層之下自動運作。所以隱喻思維在我們自覺或者不自覺的心靈生活中是常見的、無所不在的。隱喻思維機制出現在詩、時間、因果、情感、道德。結果是,我們縱然很少察覺到這點,但由我們肉身體驗所處環境而生的隱喻,以及那些由文化傳承而來的隱喻,卻形塑了我們思維的內容以及思維方式。如果沒有隱喻,我們便無法以適當的方式來表述哲學、倫理、政治或宗教觀點。簡言之,我們對文化的理解大都是經由隱喻而界定的。

就因為隱喻滲入社會或個人各種決策中。因為我們借助隱喻思考,我們所用的隱喻就在極大程度上決定我們如何過日子。例如武力攻擊是一種「強暴」或是「對安全的威脅」,還是「人民對抗恐怖主義的一種自衛」?同樣的攻擊可以概念化為以上任何不同的方式並導致不同的軍事後果。同樣的,婚姻是一種「夥伴關係」或是「共同的生命旅行」或是「世外桃源」或是「成長的手段,或者是「將兩人結合而形成第三種實體」?選擇以上任一方式將婚姻概念化會決定你的婚姻形態。例如:有一對配偶視婚姻如夥伴關係,而另一對則視婚姻如世外桃源。夥伴關係之責任承當與世外桃源之不受責任羈絆的特徵根本是南轅北轍。

村上春樹的世界觀,特別重視隱喻,所以讀他的小說,總是會有。人們活在信念的世界中,只要你相信全部都是真的,世界全是關連性的產物。

理型 idea


相對於充滿想像力的隱喻世界,理型則是性格中立,善惡平均,也就是所謂真理和知識的表現。隱喻和理型的概念出自於柏拉圖的洞穴理論。柏拉圖認為人最終的理想和目標就是要摒棄黑暗和變動的隱喻世界,朝向光明、永恆的理型世界。為了尋求真理,人們因而需要察覺到自已習以為常的世界只是個封閉的洞穴。

村上春樹是否贊同柏拉圖的想法呢?似乎是否定的。刺殺騎士團長中,雖然出現了「理型」,但卻被「我」這個概念以無關是非對錯的方式殘殺,才進入隱喻世界,最終,通過試煉後,通過「井」回到地面世界。

村上春樹不相信理型,也揚棄隱喻,他相信"記憶",他認為記憶才是人活下去,最核心的部分,只是成長過程中,記憶不斷被隱喻和合理化的藉口消化、或被理型壓抑,我們才如此善於遺忘,才會逐漸失去色彩。

村上春樹相信,惟有「我」努力克服內心深處幽暗部分中的失落感與孤獨絕望,接受過去的自我,才可能創造出過去與現在的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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